春日里的扬州，进入了梦幻的时节；寻常的水边巷陌，走到哪儿都是景，更不用说桃红柳绿的瘦西湖畔。

友人相邀，晚上雅集“吹香亭”，搜索记忆中的片段，古城里好像没有这么个地方。“你到迎宾馆门口，我来接你”，在友人的指引下来到宾馆北侧的湖堤，树丛中有座画舫式的建筑，依稀透出浅浅的光亮。

一路上想着“吹香亭”，依稀记得橘子洲头的岳麓书院里有，相传为宋代尚书钟仙巢所建，宋理宗还亲自为其题写了“仙巢吹香亭”匾额。眼前的这座亭子，是借用还是另有典故，走近了看到门柱上的楹联“柳占三春色，荷香四座风”，估摸着应该是化用了。因为亭子北临瘦西湖南门东侧的湖心岛，那里有成片的荷花；而岳麓书院的“吹香亭”与“饮马池”相对，池中就是遍植荷花，“风荷晚香”则是书院的八景之一。柳树是扬州的市树，这里将柳色与荷风设为上下联，借得巧妙，对得精当，私下里觉得，如果将“占”字换成“青”或是“绿”，或许更工整一些。

说是亭，实际上是五架樑的小三间，只是屋脊和四角做得很精致，满满的亭台韵味。整幢建筑最特别的，四周除了八根柱子之外，其余都是玻璃，晚上的灯光一打开，整个亭子通体澄明，恍若湖风穿亭而过；玻璃的下方设有一圈围栏，仿佛画舫船的扶手，远远看去，嫣然成了一艏静泊湖边的夜舫；走近了，听得亭间传出的丝弦，忽而想到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，人还未至，玉润的大珠小珠便撞了个满怀。

推门而入，亭内满座皆高朋。落座后首先听得的是古筝伴奏下的《春江花月夜》，女声婉约，男声浑厚，琴声悠扬，虽是即兴起身的三合一，却也高低抑扬，遍地金声。适逢月圆之夜，听得这样的湖边诵读，恰似随风生珠玉。接下来的昆曲清唱，靠的是个人的底蕴和功力。清人李渔在他的《闲情偶记》里说：“音律之难，不难于铿锵顺口之文，而难于倔强聱牙之句。”吾等“非昆”之辈，如果手中没有唱词，听起来都很吃力，更不用说去唱了，然而座上的几位老师却是信手拈来，虽不至三日绕梁，却也顿挫抑扬，白雪阳春。午夜的深聊，感触颇多，尤有一句直入我心——“我们的文字可以不完美，但是必须与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相契合。”孔圣人有云：“益者三友：友直，友谅，友多闻。”今晚的雅集，让我有了更多的感晤，听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，信乎！

走出“吹香亭”，入耳的竟是蛙声，于是步履轻轻，但恐惊扰了这样的清听。转身回望，薄薄雾霭中的夜舫，与水边柔柔的泛光灯融为了一体，掩映在堤边的树草中。“梅花竹里无人见，一夜吹香过石桥”，拂面而过的湖风，竟带来了姜夔的句子，用在这里，倒是相当的雅致，不过要是让我选的话，或许更喜欢杨万里的“西风澹无味，微度成香吹”。

包裹着“吹香亭”的，是十来棵粗壮的槐树，看上去有了一定的年份。槐，又称之为国槐，衍伸开去便是国之胸怀，民之情怀。选择这样的槐树丛中建此亭阁，想必是用了心思的，“粗缯大布裹生涯，腹有诗书气自华。厌伴老儒烹瓠叶，强随举子踏槐花”，要不了再过多少时日，亭边吹过槐花香，亭上飘过槐花雨，肯定是另一番不同的意趣。

（感谢茆卫东老师提供文中图片）